出眾的外貌、高人一等的卓越、洞悉的觀察力,搭配狀似輕浮的態度及婉轉仍掩不住刀鋒的話語,使得及川在截至目前為止二十一歲的人生中,不乏遭遇明槍暗箭的挑釁。

缺乏光明磊落的背地挑釁及川一向懶得理會,連面對都沒有勇氣的人往往是螻蟻之輩,沒有應對的價值。他欣賞那些勇於站到他身前發話的挑戰者,儘管源於羨慕忌妒一類的挑撥,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。

然而,眼前這個人是他從未遇過的類型。

說著「久仰」,與他平視的目光內毫無仰慕之情,反倒是山雨欲來的滿樓陰風。隨後出口的「在床上聽過你的名字」,暗示性極強的地點宛如劈空的閃電,他能感受到友人們的視線頃刻間全都聚集到他身上。

可他偏偏沒有印象何時招惹這號人物。

及川上大學後,原本維持著從國中起就定型的交往模式——長得順眼,感覺不錯的女孩子前來告白,只要他單身就會答應交往。然而他投注大量的時間與心力在排球上,兩方無法兼顧,以致女朋友們往往在一起沒多久就提分手,汰換率過高造成外界談論他花心、腳踏兩條船的謠傳從沒停過。

加上三不五時就要面對女友千篇一律的質問:你愛得是我還是排球?長期累壓的疲乏感,讓他從大學二年級開始,決定和能達成共識的人維持特殊性關係——他喜歡肌膚相親的感覺,不願意忽略原始的慾望——,不再多費心思應付那些永無止盡的提問。

及川一時間也想不起來,究竟來往過的女性,有誰對他情深意重到和別人行親密之事,還會喊著他的名字?他不慌不忙地看著眼前的人,快速揀選腦中閃過的資訊。

雙胞胎之一,高中即鋒芒極盛的二傳手,能自如地掌握跳發和跳飄兩種發球模式,帥氣的外表和球技吸引眾多粉絲。

及川對小他一屆的宮侑只有這些印象。事實上他對宮侑不算陌生,雙方擁有的特質部份相近,以致不論是他的支持者亦或是宮侑的,總喜歡拿他們相提並論。去年的大小賽事中未曾與宮侑交手,但就旁觀比賽的經驗,他直覺這個人和他氣場不合。他沒有和對方多做接觸的意願,如今證實他的猜測。

宮侑是一隻不好應付的老狐狸。

「哎呀——那你和你的床伴還真是同床異夢呢。」及川面上仍不減笑容,即使事態不明仍沒有退居下風的意思。

「呵呵,夢就快醒了。」宮侑回敬及川的諷刺,「有人在等我,先走了。」宮侑揮揮手,從容地在一群人的目送中進入訓練中心。

「及川你的『事業』做得真大,小心得病!」

「除了得病外還要注意鐵杵磨成繡花針,當心腎虧。」

「可惡,都是你們這些該死的帥哥霸佔了妹子!」

「你們夠了唷!說好的友誼呢?」

及川嚷嚷,朋友們紛沓而至的揶揄掐熄宮侑煽起猜疑的火苗,他很快就不把宮侑的挑釁放在心上,也不去細究所謂的「夢醒」有何意指。他們一行人完成簽到手續前往球場,及川下意識地四處張望找尋熟悉的身影,沒多久就在斜對角的場邊看見黑髮的後輩在做拉伸。

及川拿不定主意是該上前打招呼,還是繼續視若無睹。黃金周前的尷尬記憶猶新——想起影山那時的迷亂之態讓他有些血氣上湧,他甩甩頭揮去干擾情緒的記憶——,他那時慶幸事發後正巧遇上黃金周,他隨著學校到外地合宿,避免和影山有所接觸,也傳訊告知先好好冷靜暫時別聯絡。

顯然無法冷靜的影山仍持續來電,及川通通置之不理,和同性後輩發生關係讓他相當混亂。以力氣而言,他當時完全可以和影山分庭抗禮,甚至是更勝一籌,然而影山堅決的神態是至剛易折,他甚至擔憂著那般強硬會受傷,畢竟男性的生理構造不如女性會自體潤滑,在被勾引又狠不下心的催化之下,半推半就達成身體交合。

及川從沒想過會對同性有興趣,先前對他示好的同性無一讓他動念。

及川至今偶爾還是會想著,那天的事究竟是偶然還是必然。

雙方在球場上的競爭與追逐造就的微妙關係,他無暇注意除了敵手和前後輩之外,他們還能有什麼關聯。細想認識至今的六年間,他們相處的時間除去最初一年影山總是纏著他問發球訣竅,以及高三在球場上的短兵相接外沒什麼交集,直到岩泉吩咐他關照剛上大學的影山。

雖然滿口抱怨著很麻煩、很討厭,但及川或多或少,享受著影山在人生地不熟的狀態下依賴他。如果那天不是他固定的女伴到他的租屋處,表明要找可能是遺落在床上的耳環,恰巧在場的影山大概不會被刺激到失去理智,他大概也不會察覺有些關係已經變質。

爬梳那瘋狂一夜的蛛絲馬跡,及川不得不佩服女性的第六感——當時他因為影山的糾纏和她疏於聯絡,那天不先打招呼就過來,可能是察覺有異前來刺探。儘管協議過只談性不談情,和他往來的多數女性,仍難以招架他慣有的溫柔與體貼而淪陷。

儘管及川自認沒做錯什麼,仍在當下產生夜路走多了,總會遇到鬼的荒謬感。而他遇過最可怕的鬼,就是當晚化身羅剎捕食人類的影山,不顧不管他解釋性與愛可以分離——他當下沒反應過來,為何自己會擔心被誤會而特意解釋。

「想做可以找我啊!」影山理直氣壯的說著。

「飛雄你在想什麼,我們很明顯的性別不同啊!」及川覺得影山再蠢也該有個限度。

「男人和男人之間又不是不行!」

口舌之爭伴隨著肢體拉扯,不知不覺中變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窘境。

及川不是沒考慮過,等思緒釐清再找影山談談,然而在那之前,催命似的來電戛然而止,一如斷線風箏不知落往何方。他深知影山有著一根筋往前跑的傻勁,認真起來就看不見周圍的特性。及川無從知曉影山突然的不再往來,究竟是喪失了那份認真,還是突然看清了周遭,亦或是——

有其他人跑在影山面前領路,再也不需要他。

他像一隻鴕鳥將頭埋進沙坑,沒有確認的勇氣。

從根本來說,就算確認也無濟於事。他的人生中並沒有和男性交往的選項。事實上,他連探問都做不到——假設探問的結果是影山仍心繫於他,他也不會貿然答應交往。而且探問的本質就是將那一夜的事連根拔起,連裝糊塗的餘地都沒有。

他仍心存僥倖——說不定,那一夜的失控只是一場誤會,只是影山一時的意亂情迷,這一切會隨著時間封沉。只要不碰,日後他們還是站在網子對面的對手、前輩與後輩,維持一如既往的關係。

只要不碰就能相安無事,那麼左右為難地動彈不得有何不可。

影山突然迎上他的目光,清冷的面容愣征片刻後連聲招呼都不打,逕自調開視線。裝作沒看到的行徑,讓及川的心情霎時間跌落谷底。

「飛雄——」

聽見熟悉的稱呼,及川心裡倏忽打了個突,他循著聲源望去,看見不久前攔住他去路的宮侑熟稔地攬上影山的肩,影山沒有揮開。

霎時間,有股莫名的衝動驅使及川想上前質問影山和宮侑是什麼關係,為什麼宮侑會直呼他的名字。在邁出腳步時才猛然想起,他們兩個都曾經入選青少年代表隊出賽,彼此之間有一定的熟識度很正常。

況且,影山和誰要好,與他無關。

及川調整著呼吸平復情緒,他覺得他已經過度反應到草木皆兵的程度。但他還是覺得不爽——不爽影山在他沒看見的地方,和別人建立起友好的關係,明明是不擅長發展友誼的類型,卻突然有這麼親近的朋友,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
分組名單出爐,及川被分到另一個球場中,眼不見為淨地得以專心投入訓練中。只是在休息時間,當他不由自主地搜尋著影山的身影時,總會看到宮侑跟在身邊,體育館腹地廣大,容納二十八名球員加上教練仍顯得寬敞,但宮侑和影山的距離卻近得摩肩擦踵。

起初目賭這樣的場景,煩躁感像是一隻兩隻的螞蟻在身上爬行,掐死了就沒事;後來見多了,壓不下浮想聯翩的猜測成為巢穴,群蟻傾巢而出,咬得他既痛且癢,無法一舉殲滅。

他克制自己不去在意,卻變本加厲。

集訓的第三天夜晚,及川在自動販賣機前巧遇猶豫著要喝牛奶還是酸奶的身影。他的嘴巴比腦袋快一步,喊出了熟悉的人名。

影山僵硬地轉過身點點頭,回了一聲「及川前輩」。他們聊了片刻,全程都是及川單方面在說,影山隨便應和,事後及川完全不記得那時談了些什麼。

他只記得,影山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向他的眼睛。










影山漫不經心地做著拉伸,三不五時就朝入口探望。他滿懷期待,期待夏季集訓可以光明正大的見及川,不需要再遮遮掩掩。未曾料想他的期待是一個個泛著虹光的泡泡,目光交接的剎那一觸即破,碎沫濺入他的眼瞳,刺痛感逼得他轉調視線。

他從未如此害怕和及川見面。

原先一股腦都是能見面的雀躍,完全沒有餘裕去考慮——之後呢?刻意擱置的思緒霎時間如狂浪一湧而上,拍碎立足的岸口,將他捲入無邊無際的海域。

宮侑套出更多影山和及川之間的關係,這麼評價著——及川前輩還真是可憐啊,沒有天賦,還一直被天才後輩纏著問發球的訣竅,肯定覺得討厭得要死,身為天才的人,居然還想要搶奪他唯一能制衡的武器。尤其,後來還意外地被惹人厭的後輩強迫發生關係,不知道心裡的陰影面積會有多大?大概,會更討厭你吧。

不是的,才沒有。

影山想這麼反駁卻無話可說。「討厭死了」這個語彙他在國一時聽了成千上百次,那時他並沒有特別的感覺。但宮侑點出之後,他想起及川差點失手揍他的情景,恍惚意識到所謂的討厭,是真的。

即使心情低落,影山仍袒護著及川,無法接受宮侑貶低他長期敬畏的對手。「及川前輩很厲害,觀察力很好。我從沒見過有誰比及川前輩更能協調一個團隊,並且從中引出每個人的能力的最大值。這點就連宮前輩也不見得能做到。」

「呵呵,那又如何?就算能做到,不被看到也是枉然。」宮侑見識過及川的比賽,也承認及川有兩把刷子,但一個甚少站上全國舞台的人,沒有放在眼裡的價值。影山對及川的敬畏,在他看來只不過是盲從。

「及川前輩總有一天會被看見的!」影山執意地說著,時至今日,他仍然沒有把握已經全面超越及川。

「飛雄啊,我看見你的及川前輩了。」

倏忽靠近的氣息,將影山從回憶中拉回現實。「宮前輩。」影山喊了一聲作為招呼。

「久違地見到及川前輩,有什麼感想嗎?」宮侑刻意問著,自從他從中作梗後,影山再也沒主動聯繫過及川。影山除去上課和社團之外的時間被他佔了大半,應該沒什麼私下和及川見面的機會。

「這個和宮前輩沒有關係。」影山沉聲,一股難以言喻的厭煩縈繞上心。

「飛雄好冷漠啊——明明在床上那麼熱情。」

宮侑湊到影山耳邊低聲調笑,影山瑟縮了一下,霎時間明白剛才陡生的厭煩從何而來——一個是他喜歡卻無法發展親密關係的人,另一個是他不喜歡卻肉體交纏的人,他不想要這兩個人有什麼接觸,更不想要及川前輩發現他和宮侑之間的關係。

影山在近三個月來,第一次覺得他和宮侑之間是錯的。

「請宮前輩不要去打擾及川前輩。」一想到宮侑向及川揭發他們之間的事,影山的手止不住地發冷。

已經來不及了。宮侑挑眉,隱去前去挑釁一事,毫不留情地戳破影山的思慮。「怎麼,敢做不敢當?後悔了?你不用顧慮那些有的沒的,你對及川前輩來說就是個討人厭的傢伙,別把自己捧得太高,到時摔得更疼。這麼說來——不要去打擾及川前輩的人,應該是飛雄吧。是我的話,絕對不想看到討厭的人在眼前晃來晃去。」

宮侑持續揉捏、打磨影山的思緒,意欲塑造理想中的形狀——誤導影山認為及川對他只有全然的厭惡,迫使影山卻步不前,和及川之間沒有多餘的接觸,如此一來,他才能將變因降到最低。

注意到刀剜般的視線,宮侑趁著影山陷入低潮無暇反應時挪了挪位置,改用雙手環頸貼上影山的背,像一隻賴在樹上的無尾熊。他寫意地給了斜對角那張陰鬱的臉一個微笑,狀似親暱地執起影山的手把玩,笑意在凌厲的目光更加深遠。

只有影山心思這麼單純又好操弄的人,才會誤以為及川僅是單純的討厭他。

而及川對他們的親密越在意,事態就對他越有利。

他摩挲著影山的指腹想著,夢就快醒了。

黎明前的夜,往往最黑。





透過球場上的爭鬥,影山判定那雙棕色的雙瞳,是他見過最能看清事態的眼眸。因此,他在自動販賣機前,完全不敢對上及川的眼睛,深怕一個不小心就洩漏了些什麼。

他一方面恐懼及川眼底有著深深的厭惡,另一方面害怕他的心虛無從掩飾。自從他升起和宮侑之間是個錯誤的念頭,背叛感如失火的漫開的濃煙,嗆得他無處可逃。他開始有意識地想要避開宮侑,但是宮侑像個緊黏在身的橡皮糖,甩也甩不掉。

影山不堪其擾,而他確實也覺得不該繼續,便拿著按錯的可樂敲響宮侑所在的宿舍房門。宮侑邀他入門,影山見宮侑的室友不在,神色認真地想挑明一切。「宮前輩我們——」他的話語宮侑被打斷,「要討論集訓後去哪裡放鬆一下嗎?」

「不是那個,我——」影山繼續說著,再次被打斷。「這附近我不太熟,等等用手機查一下好了。」

「宮前輩——」影山鍥而不捨,這段時日的相處他已然熟悉宮侑不聽人說話的壞習慣,然而宮侑仍自說自話,曖昧的一笑:「還是飛雄想要趕緊回去來一發?」

「請好好聽我說話!」接二連三地被阻斷話語,影山忍不住對宮侑發火。

「不想聽。感覺飛雄要說一些讓人討厭的事呢。」宮侑裝模作樣地掩住耳朵,心裡有底影山想和他斷絕來往。

這幾天影山如坐針氈,宮侑早就等著影山主動和他談。他從影山當初特地跑到學校找他道歉的行為來判斷,影山不會一聲不響地就結束關係,一定會和他做個正式的了斷。

「就算那樣也請你好好聽著!」影山不退讓,這件事他想盡快做個了結。

「感覺聽了會很影響情緒啊,飛雄就不能看在這三個月的『交情』,照顧一下我的情緒嗎?」宮侑調笑著,一語雙關。

影山猶疑了一下,仍說:「我不說出來也很影響情緒。」

宮侑見有機可趁,「不然這樣吧,等到訓練最後一天我們再來談。」他深諳向後退一步海闊天空的道理,他先讓步,得到底限的影山十之八九不會再窮追不捨。

「好吧。」影山想著再過兩天集訓就結束了,好像也不那麼急於一時。而且宮侑這三個月,除了經常不聽人說話及老是使喚他做事外,其實他們在相處上還算愉快,尤其在某方面很和得來。

接著兩天,宮侑從無尾熊進化成八爪章魚,一有空檔就緊緊扒著影山不放,惹來周遭人的揶揄與猜疑。宮侑倒是覺得無所謂,反正他們也只能猜測,沒有實質的證據一切都是空口無憑。影山則是戰戰兢兢地恐懼及川會察覺有異。

「宮前輩別那麼礙事!」影山抗議,推拒著過於親暱的行為

宮侑依舊我行我素,將手腳掛在影山身,「飛雄別那麼狠心嘛,我們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。」他往往在影山快要發火時,再撒個嬌或裝可憐了事。

影山算不上吃軟不吃硬的典型,但是對他使軟總比用硬來得有效。再者「相處時間不多」這句話戳中軟肋,這段時日,他或多或少有拿宮侑作為填補空缺的愧疚感,一次又一次地拿宮侑沒轍。他費了不少心思阻止作亂的宮侑,因而沒有注意到將他們的舉動收進眼底的視線。

五天的訓練到了尾聲,教練做了最後的總評,參與的人員更換吸滿汗水的上衣後,便做鳥獸散。

先行更衣完畢的宮侑拉長聲音大喊,確保該到現場的人都會出現。「飛雄——我在往二樓的左側樓梯間等你喔,你先過來再去換衣服。」他愉快地哼起小曲,連日來他精心撒下的網,已經準備豐收。

宮侑所指的是貫穿整棟大樓的樓梯,而非通往側邊看台的樓梯。樓梯往上走是他們的宿舍,早上練習時,大家已經統一收拾好行李帶下樓,淨空房間給下一批使用者入住。鄰近散場時間,那邊不會有人出入,是個適合私密談話的地點。

「喔。」影山應了聲,停下伸往置物櫃的手,和宮侑一前一後的抵達樓梯間。

夏天的夕陽落得特別晚,橙光透過窗戶落在影山的臉龐——眉間的皺摺盡退,忐忑難安的神態無影無蹤,僅有如釋重負的慶幸與看淡一切的冷然——他開門見山地坦言:「宮前輩,我不會再去你那裡了。」墨藍色的雙眼滿是決絕,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。

「就知道飛雄要說這個。」宮侑笑笑,他原先還有滿腹的感言和抱怨要說,眼角看見尾隨影山而來的身影,立即將話吞回以免漏餡。

宮侑一手撐牆的欺近影山,他在深藍色的瞳孔中看見自己游刃有餘的倒影。他貼近影山的耳側將聲音壓得極低:「那麼,最後給我一個告別吻吧。」

影山偏過頭,拒絕這個請求。

宮侑沒有絲毫被拒絕的慍色,他輕撫著影山的頰,將臉側了過去,「飛雄還是那麼無情,你只有最初的時候親過我啊。」宮侑提得是影山將他誤認成及川的那一次,「做人要有始有終,所以最後給我一個吻作為紀念,不算太過份的要求吧?」宮侑把語調半是要求半是委屈,「都已經是最後了,好不好?」

都已經最後了,有什麼不好。影山思忖片刻,再加上愧疚感的催化,他搭上宮侑的肩,主動吻了上去。那一刻宮侑的神色亮得像是討到糖吃的孩童,欣喜地伸舌撬開影山的牙關探入舔拭。他淺嘗輒止,避免影山推開他弄得場面難堪。

戲已做足,日後他有得是時間慢慢假戲真做。

「飛雄換衣服前,去幫我買瓶飲料吧。」宮侑從口袋中掏出零錢,指使影山往上走到位於靠近右側的販賣機,這樣回程時影山自然會走向另一端離接更衣處更近的樓梯,不會再經過這裡。他意有所指地補了一句:「待會見。」

宮侑目送影山離開後下樓,佯裝意外地迎向臉色鐵青的及川。

「哎呀——能幫『我們』保密嗎?」

及川眼神如蛇般的冷然,不置可否。

宮侑聳聳肩繼續說道,「沒這麼冷漠嘛,飛雄好歹是你同校的後輩,看在過往情誼幫個忙?」

「你張揚成這樣,有保密的必要嗎?」及川冷哼了一聲,宮侑這幾天纏著影山的舉動,早已令人私下議論紛紛。

「那不一樣,他們只能口說無憑,但你看到了。」

及川插在口袋中的手緊握成拳,修剪過的指甲仍刺痛掌心。他的確是看到了,而且看得一清二楚,清楚得一如過於完美的東西,看起來像假的。

或者說,他希望是假的。

「幫個忙又不會少塊肉。話說回來,我和飛雄能有今天,都要感謝及川前輩的促成。」宮侑滿意地看著及川蹙起眉頭,華美的面容擰得像能擠出污水的抹布。「如果不是飛雄在黃金周尾聲喝醉,把我誤認成你,我和飛雄就不會有所來往。」

宮侑如實地用了「來往」而非謊言的「交往」來形容,搭配剛才被撞見的情景,足以誤導及川他和影山是交往中的關係。

胃裡翻攪濃稠的黏膩,噁心感讓及川雙腳有些失力。儘管影山和宮侑間過於親暱的肢體動作早就令他聯想,他把宮侑發出挑釁時所用的篩選條件套到影山身上,除了性別以外全都吻合。但親眼撞見,以及親口證實仍讓他難以招架。

及川覺得這像是一場可笑又可悲的鬧劇——飛雄這個笨蛋,明明這麼喜歡我,居然還認錯人?認錯也就算了,為什麼要認定……

及川收斂開始發散的心思,撐起僵硬的笑容回擊,「趁著飛雄喝醉時下手,看來你的人品很差勁啊。」

「是嗎?」宮侑歪了一下頭,「我倒覺得我很善良。」

「哈,」及川用力笑出聲,「如果你算得上是善良,那世界上被劃分為險惡的人會少很多。」

「你的成見真深啊,以偏概全可不是個好習慣。你真該看看飛雄那天就是一隻喪家之犬的模樣。實在是太可憐,我於心不忍就撿回來養了。說起來,還真是一隻不忠心的狗啊,居然會認錯主人,看來前飼主養得不怎麼好?」宮侑笑得慈藹,西沉的昏黃將他的神色映得晦暗不明。

赤裸裸的挑釁刷白了及川的臉龐,他一時間無話可說。影山會落得那般境地,是因他置之不理而起,況且推算時間,影山也是差不多從那時開始和他斷了聯繫。

宮侑趁勝追擊,「起初飛雄在床上喊錯名字令人火大,但後來想想也就算了。我被當成替代品,也不過是證明原先的那個人可以被替代。而且在那之後,飛雄就再也沒認錯過。」

宮侑的話語每落下一個句子,就像武士使劍將利刃戳往及川心口,把握著推進的力道不一劍穿心,折磨手無寸鐵的及川僅能坐以待斃。

然而及川緩了緩,凝聚起目光迎擊。

「飛雄是人,不是狗。」

及川一字一句說得很緩,語氣很重。他無法苟同宮侑把人當狗看的態度,尤其那個人還是他留心的對象。

「呵呵,看來你對飛雄的認識不及我深啊。知道飛雄什麼時候最像狗嗎?」宮侑反問,神態多了一分輕挑,眼底閃動著異樣的光芒。

「是他張開腿趴跪,求我從背後操他。」

宮侑的自答捏住及川的鼻翼,掐住及川的咽喉,逼得及川幾近窒息。

兩個勢均力敵的男人之間的床事,在沒有外力的阻擾下,一般能使力推拒。就算最初的一次是影山神智不清,演變到後來也是你情我願。

及川沒有再回應宮侑,他轉身就走,離開這個空氣過於稀薄的地方。他原本在意著影山和宮侑有什麼關係,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的關係,現在他寧願從未知曉。

無論是什麼樣的關係,都和他沒關係。

宮侑帶著勝利者的目光尾隨及川,這場戰役他在開戰前就十拿九穩。影山投靠的時間點正巧讓他佔盡天時、地利、人和無一缺乏。成為意外被牽扯進去的當事者之一,他充當唯一可供影山諮詢的人物,如浮木一般的存在,但他偏偏要將影山拖下水,再也無岸可回。

無論再怎麼厲害的人,一旦失去冷靜就會露出破綻。進攻者尋著破綻攻入再攻入,逼迫對方節節敗退,陷入失守的焦躁難安會展現更多缺陷,最後落得全盤皆輸。

從及川撞見接吻那一刻起,輸贏就已定論。

宮侑含笑,接下來只要再送影山去撞槍口,就大功告成。

他掏出手機,接通後說著:「飛雄啊,剛剛在樓梯間被及川前輩撞見,我想他誤會了。人應該還沒有走遠,你要不要去解釋一下?」宮侑無一字謊言,卻充滿陷阱。他遲遲沒聽見回音,查看手機才發現通話早已結束。

他絲毫沒有被掛電話的惱怒,慢悠悠的回更衣室收拾物品。

此刻的影山用畢生最快的速度追出門口,再過紅綠燈前緊緊揪住及川的衣角。

「及、川前輩,」影山氣喘吁吁,「你誤會了……」

及川斜轉過身,拍開影山的手。

「我有什麼好誤會的?那一夜的事我會當作被瘋狗咬了一口,過了就算了。」

影山楞楞地看著及川走遠,在盛夏悶熱難耐的傍晚如身置冰窖。

影山又一次被宮侑撿回家。

那天晚上,他任由宮侑在他頸間留下一個又一個的紅印,任由宮侑將他擺弄成各種姿勢進出,任由宮侑不斷地填滿他的身體,也任由宮侑不斷地掏空他的靈魂。


TBC



中篇收尾可以看做是宮影開放式結局,也就是及影BE
下一篇應該就不會這麼折磨了……上和中寫得我心臟難受。
下篇會保留故事的主線情節,詳細肉會拉燈收書,請見諒
這幾天真的趕稿趕到想吐沒有餘裕了……
不然本來想寫及影初夜那幕當番外收書

感謝大家的留言支持,陪我走過這個煎熬的故事!

 

arrow
arrow

    云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0) 人氣()